我留在江南的童年

pessoa

中国人喜用夸张的手法，一般来讲有三种彩便可称为五彩，再多就可以称七彩。

最近，看了一段老视频，保存于美国旧金山国立大学，是记录1955年北京的一个星期天。由于这段视频是彩色的，有别于我们看惯的老电影，所以很有新鲜感。大街上的驴车、老百姓的穿着、警察旧式的制服、老电车等等元素，都直接带你回到那个旧年代。虽然旧，但是也是彩色的。这便抹去了我记忆中那黑白的年代，毫无疑问，我们和我们的先辈，一直生活在充满色彩的世界里。

我很奇怪我的记忆为什么是黑白的，我努力回想上世纪七十年代故乡的色调。我的故乡是浙江省桐乡县崇福镇，运河边上的江南小镇。记忆中的小镇只有一条大街，通到一座横跨大运河的桥，名叫"春风桥"。大街两边是各式店铺，都是电影≪林家铺子≫那种上板风格的旧格局。新式建筑就是一家电影院，一家新华书店，再有就是一间饭店。

我看的第一部电影就在那家影院，我记不得是红楼梦还是梁祝，反正是古装戏，看得七八岁的我云山雾罩，不知所云。新华书店每次经过都要缠着母亲买一本小人儿书，不买就耍赖，抱着腿不让走，大多数时候都能够得逞。现在在潘家园的连环画店里，还能淘到部分小人书，彩色的封面让人似曾相识。那家饭店就不记得名字了，只是还能想起有一种点心叫茶糕，江米做的糕点，中间有一个肉丸子。这算我们那个时代很不错的食物，我的记忆在吃的上面居然恢复色彩了，还能记得肉丸子的颜色，更记得那味道。

让我特别难忘的是母亲教书的学校的食堂，大师傅做的红烧肉特别地道，浓浓的酱色，还系着一根绳子，我至今不解为啥有这根绳子。如今，父亲回想当年回崇福探望两地分居的我们母子，还会提起这红烧肉，味道绝了。有时候，一种味道就能勾起回忆，最好吃的就是小时候的味道。

年代久远，所以记忆难免支离破碎，但是一段段的片段，却那么亲切。崇福大街上的洋灰地总是那么泥泞，好像一直要挽着裤腿走路，穿着白球鞋就更是一定要慢慢走，稍一快步就会飞溅上泥点。直到走上石板路，就不觉得泥泞，这条路直通我的姨外婆家。

姨外婆是我们在崇福的唯一一家亲戚。她家是两层的木制小楼，天井很大，养了好多只鸡。那些鸡在我记忆中也是彩色的，还有浓浓的骚臭味道。地上常常满是鸡屎，我需要踮脚尖进出。姨外婆吸烟，我总惦记她的烟盒。那些花纸片印象特别深刻，姨外婆总是帮我攒着，每次去都有收获。

我前年去周庄，又找到了当年故乡的感觉，那种气味很特殊，是深藏在记忆中的，是一家人团聚围坐在桌子旁吃饭，饭菜的香味夹杂着屋子的陈旧味，混杂在我的记忆中。我的记忆在景象与气味中转换，就又回到老家了。

我家住在崇福二小里面，原先是一座庙，后来改造成教师宿舍。楼上有一间卧室，楼下一间小厨房，住着母亲和我。木质的楼梯，每每有人上下，就发出咚咚声，凭着声音，就可以知道是哪位邻居回来了。脚步最急促的就是我母亲，这脚步声表明一个人带着孩子，特别不容易。我家最早用的是煤油灯，现在只在老电影里面能见到，母亲在灯下织毛衣，我就借着这点亮看小人书。院子中间有一口井，母亲严禁我到井边玩，洗衣做饭都要抛下水桶打水，一把一把拎上来。到后来有了电灯和自来水，我们的生活也算现代化了。我家有一件奢侈品，就是一台半导体收音机。那是花了三十多元买的，虽然贵，但是让我们的生活有了文化的浸入。我从里面知道了潘东子，刘胡兰，小喇叭••• •••

父亲给我带来一辆儿童自行车，我骑着它拿到了小朋友自行车比赛第一名。我至今还记得闷头拼命蹬车冲刺的感觉，母亲说我一边骑一边回头张望，我没有印象了。那车座子是黄色的，车把是蓝色的。男孩子最心爱的玩具，就是枪。我有一支盒子枪，那是回北京探亲，爷爷给买的。一支枪，就是一个世界，我可以自己打发时间，扮演各种电影里的角色。有一次我生病，正好姑外婆从外地来，在家看着我，我就一直吵闹着和她玩，一会动刀一会动枪，还把帐子搞出一个洞。姑外婆见了母亲诉苦，炖的一锅肉都糊了，没想到我那么淘气。我觉得自己小时候不算淘气，那次算是例外。

我第一次接触到钱，就被打了。
那天傍晚，母亲在天井的石案上洗衣服，我背着手走过去，让母亲猜手里有什么。母亲摇头猜不到，我就递过去，一块威化巧克力，让她尝尝。母亲问哪来的，我于是递上左手里的四块五毛钱。这钱是我从母亲钱包里拿的，五块，花掉五角找的钱。母亲放下手里的活儿，把我拎起来就打，从楼下一直拎到楼上，拿了一根缝衣针，比划着扎我。我真的吓坏了，因为没人告诉我钱是不可以动的。要不是邻居拦着，我还不知会被如何收拾。直到我认错，母亲才稍稍息怒。忽然她发现手里的缝衣针上的铁锈，带着我就出门，大约走了几里路，来到镇医院，要大夫给我打破伤风针。大夫听了经过说没必要，经不住母亲坚持，就同意了。世界上最疼的就是破伤风的皮试针，可怜的我一天内挨了三针。这段回忆到今天依然清晰，我对钱这个东西从此不感兴趣，终于领会到，花花绿绿的钱真不是好东西。

1979年的一天，学校的校长告诉母亲，北京市人事局来了调令，让她一个月内到北京报到。这对我来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，马上要转学到北京去。后来知道母亲是听了传达文件，***说要改善中小学教师待遇，所以就写了一封信给党中央，要求解决两地分居问题。信寄出大概几个月后，北京市来了调查函，了解母亲的工作状况，随后就来了调令。母亲调入的就是父亲所在单位，他们单位的领导还奇怪，文件是国务院办公厅转北京市政府督办，来头不小。这件事现在很多人不会相信，以为是杜撰的，但是，确实仅仅八分钱一张邮票，我和母亲，外带弟弟的户口，就都进京了。调令上那象征权力的鲜红的公章，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，也改变了我的口音。

前几年带女儿回到了阔别三十多年的崇福，忽然发现到处都是底商加住宅的社会主义新乡镇的建筑，千篇一律。我家的旧宅已经拆掉，盖了商业楼，学校也被合并了。我的心怅然若失，我没法把故事讲给女儿听了。

如果说我们的青年时代，就是阳光灿烂的日子，那么，童年就象是对万花筒的期待，期待看看那变幻无穷的七彩世界。

谁能把我童年的故乡还给我？我只得写点东西给自己，将来老了，可以顺着这些文字，找到故乡的家。

pessoa

这周末要去桐乡，参加一个评级币大会，因为是回到故乡，所以内心有些期待，翻出这篇旧文章，让自己的思绪先回去转转

亚高

央视近年做得比较好的纪录片除了舌尖外，《客从何处来》也是非常不错的，充满人文关怀，视角细腻感性，让人容易反思这个快速发展的社会，目前最稀缺的一些东西

亚高

pessoa 发表于 2016-6-22 00:06
这周末要去桐乡，参加一个评级币大会，因为是回到故乡，所以内心有些期待，翻出这篇旧文章，让自己的思绪先 ...

儿时关于钱的记忆：砸铜板，印象中都是民国十文，直至上告终，才第一次见到壹圆银元

陨石

儿时的记忆让人终生难忘。

草加

也许自己年纪越来越大了，总喜欢看这样的怀旧故事，小时候大家都穷，所以所叙述的儿时光景都差不多，以前都是跟父母死缠烂打地要东西，現在是求爺告奶似的拜託兒女收下東西.....。
(红烧肉.....还系着一根绳子，我至今不解为啥有这根绳子。）------我猜應該是用来定型用的，避免肉在紅燒過程給弄散了,也有以牙签来固定的。

chc521005

江南好，风景旧曾谙。……楼主生花妙笔忆得幸福，我等身入意境读出乐趣。欣赏好文！

在行走

读楼主的文章一直可以让我烦躁的心稍稍安定下来，希望自己到了楼主这个年纪也能保持楼主的这份情怀。

老江南

文章不错，赞一个！

在梦中

很向往这样的童年

闲云阁

       绵长的记忆，浓浓的思乡情，读着作者关于童年的有关水乡、古镇、老街的记忆文字，我竟然想起了鲁迅小说《祝福》里的一段文字：旧历的年底毕竟最像年底，村镇上不必说，就在天空中也显出将到新年的气象来。灰白色的沉重的晚云中间时时发出闪光，接着一声钝响，是送灶的爆竹；近处燃放的可就更强烈了，震耳的大音还没有息，空气里已经散满了幽微的火药香。我是正在这一夜回到我的故乡鲁镇的。虽说故乡，然而已没有家，所以只得暂寓在鲁四老爷的宅子里。

亚高

小时候唯一一次被打，是把家里准备做家具的三合板裁了做玩具船，其实印象也不算深了，只是父亲母亲提起来的时候，就是这段挨揍的经历

蔚蓝色的风

文采真好,回味无穷

杨瑞江

几年前做巡演时在江浙两地来回跑了二十多个城市，足足在外待了一个季度，其中在桐乡逗留了一周，红烧肉真的很好吃。

在江浙的每日三餐，早饭白粥配着咸鸭蛋还有特制酱菜和腌制的海鲜类；中午和晚上每顿饭菜是必有鱼虾蟹类的高档菜，当然还有各自地方饭店酒馆的看家特色与拿手小菜。

记忆最深刻的是，江浙大厨们特别喜好在每道菜里多放味精，像放白糖一样几勺几勺的放......

我很庆幸我的肠胃适应能力很强，除了有点烧心外，别的都抗住了，不过我的同事们台前幕后演职人员小
四十来号人无一幸免的各种中招......后来想想，估计是我喝了两坛子太雕的缘故，所以顶住了！

说真的，江浙那三个月，美食和硬货吃了不少，中高档次经济实惠的该吃的该尝的都没放过，可最让我留恋的两样东西都在杭州，一个是：咬不得；另一个是：素烧鹅。

我去，真他乃乃的美味......我现在是口水直流啊......完了，深更半夜的，饿的我心慌......

九龙币

兄弟好心情啊...看来兄弟的文章感觉回到了自己家乡，想起了江南水乡湖泊交错，波光粼粼，我们光着屁股捉鱼的场景

北冥之鱼

亚高 发表于 2016-6-22 09:44
儿时关于钱的记忆：砸铜板，印象中都是民国十文，直至上告终，才第一次见到壹圆银元 ...

砸铜板，多么有意思的游戏啊。

北冥之鱼

细细品味版主的美文.............

北冥之鱼

去濮院出差，若是当晚开会回不了上海，则必住桐乡。

北冥之鱼

pessoa 发表于 2016-6-22 00:06
这周末要去桐乡，参加一个评级币大会，因为是回到故乡，所以内心有些期待，翻出这篇旧文章，让自己的思绪先 ...

让我在版主的生花妙笔中，再次体会一下迷人的江南......
从乌镇、到北京的古北水镇、再到濮院、桐乡.......
曾为这些地方挥洒过汗水，也曾也收获过快乐.......
这些地方恰恰也是楼主童年的轨迹......
也许我曾经付出过的努力，就是为了找一找版主故乡的色调，童年里的江南模样吧？毕竟现在千篇一律的新乡镇建筑，确实是太多了.......
在周掌柜砸铜板的声音中......
我又想起了版主家乡崇福的吕留良.......
小时候奶奶告诉我.......
正是她的孙女吕四娘砍了雍正皇帝的脑袋........
这让小时候的我觉得雍正通宝的铜钱好不吉利.......
于是毫不犹豫地全部挑出来......
送给同学们做鸡毛毽子的的底板...............